我親歷的二二八

在臺灣的228事件60周年之際,想到之前曾與廈門大學李紅老師訪問過經歷了228的黃銘老先生的稿子,講述了他在事件中的所見所聞和看法。以下是訪問的記錄,僅供參考,略有刪減,但基本沒改動,從另一個側面更瞭解228事件。

黃銘,生於廈門,1945年10月2日到臺灣籌建《金融日報》辦事處,之後一直居住臺灣。20世紀80年代末回家鄉廈門投資辦教育事業。

?/P> ?/P> (訪談記錄)

李紅:黃先生曾經在臺灣生活過非常多年,在一次偶然的交談當中,黃先生告訴我說在58年前的臺灣2.28事件,他是一個親歷者,他是一個目睹者,可以說整個事件的過程他全程經歷,而且,當時作為記者的他還寫下了一篇報導《臺灣騷動事件記詳》就是我手上拿的這一份,發表在1947年3月20號《大公報》上。所以我想說關於這件事情呢,2.28事件,過去非常多年,有很多當時在現場的人可能已經都不在了。所以我想說對於黃先生的採訪是非常珍貴的一段記錄。所以今天我們就和黃先生一起再回到58年前2.28事件整個的過程,我們和他一起來共同回憶這段歷史過程。

黃先生你好。

黃銘:你好。

李:上次聽你說過之後我就去我們廈大圖書館去找《大公報》。把你當時寫的這篇報導就找到了而且複印了下來。我看到你的一個署名是“鷺”。那麼這個“鷺”跟廈門有關嗎?

黃:對。那個時候因為許多政治因素我不想把真名字寫出來。我本身是廈門人,而“鷺”就代表廈門,所以我就寫了“鷺人”。在《大公報》上登的時候那個“人”字沒有登出來。就寫了“鷺”,“鷺”就代表廈門,我是廈門人。

李:我看他這上面寫的是“10日記”,然後一直到20號才登出來。為什麼中間需要這麼長的一個過程?

黃:當時我寫完之後根本電訊斷絕,郵政就更不用說了,信根本就沒法寄。剛好上海一個《中央日報》的總編輯(屠仰慈)撤離臺灣。在最後一班機我就托他把這個稿子帶去。那個時候我記得好像是在5號時候。他交給《大公報》的時候可能這個時間短一點。

李:那就是說因為當時交通還有電訊的斷絕使得你這篇報導推遲了比較長的時間才登出來。那你能不能根據報紙上你所寫的這些內容再幫我們去回憶一下你當時是怎樣親歷這樣一個過程,而且報紙上還有非常珍貴的好幾張照片。因為當時《大公報》照片是非常少的,但你的這篇報導上有幾張非常珍貴的照片,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下你的這幾張照片是怎麼拍的?那你又是怎麼樣經歷這樣一個過程的?

黃:好。這個事件發生時候,我在臺北。當時是上海《金融日報》派我去,瞭解一些接收以後臺灣的經濟情況,怎麼接受。基本上都是日產,日產怎麼處理,工廠怎麼恢復重建。在這個時候呢,剛剛發生這個事情。那麼當時在臺灣種族的一種誤解,他的感情有一種瘋癲。如果說不能夠說台語,出來就很危險,會被打。

李:好像當時的報紙上有很多這樣的報導。3月14號的《申報》上面就有一位先生接受採訪說當時臺灣人如果看你像外省人就要問“你從何處來?做什麼事情?”如果不能用台語回答好像就要毆打。

黃:對,要毆打。那麼我們當時在臺灣的新聞同業還有好幾個。比方說當時的《申報》,《申報》的記者是吳守仁;上海???呢,叫王康;還有《大公報》的記者???中央社主任是章任飛。那麼這些人呢都是外地人不會說閩南話跟台語——閩南語跟台語是一樣。我是廈門人,所以我懂這個話,我就穿日本人的服裝跑出去。那個時候我穿著當時臺灣人所穿的服裝照相去。因為提到照相想起來一個呢專賣局的門口。專賣局門口的時候。穿著當時把東西搬出來專賣局。一張呢是在新台公司門口。新台公司呢就是原來日本的菊元百貨公司。接收之後呢,那個時候新台公司就做成一個百貨公司?????當時第一個跑進去的是專賣局,再跑去就是新台公司。新台公司又給他搬出來燒。這兩張,有兩張是我的。還有一張燒汽車的時候,當時被燒的汽車有十幾部,都給放火燒掉了。

李:那這個具體的時間是幾號?

黃:那個是28號。27號是一個發生的導火線。真正騷動的時候是從28號早上8點鐘開始。

李:那你當時就背著相機這樣到處走?

黃:當時不這樣,當是27號晚飯我就到知道這件事。那麼我知道這或許的話一定得發生。因為當時有一個被打死得叫陳文溪,在當時他是群眾當中的一個。這只是一個導火線。當時群眾抓去交給當時的警察局,憲兵隊(叫憲警)去處理。可是當時已經很晚了,已經到11點鐘了,????發生了這件事情之後當時臺北市延平北路,日本人叫太平町。那時候我早期的時候,哇,不得了,已經開始聚集了好多好多的人,喊著要替陳文溪報仇。當時大家也不用做生意了,關起門來打鑼打鼓。工廠根本沒有人上班。當時他們去的地方還是出事前的???一段。??一段的時候呢最靠近的是???北路一段的派出所。他們先找派出所理論。當時的所長好像姓黃就出來阻擋他們不要那樣。然後他們就朝??北路好像是叫北門口那樣一個屏樓,直接到那個專賣局那邊去。到專賣局的時候呢要見局長。局長見不到然後他們就沖進去好像打死了兩個人,把那些煙那,火柴那,傢俱都搬出來,燒了。

李:那你當時在現場就把這個拍下來了。

黃:對,我就跟他們在一起。他們問我“你幹嗎拍照啊?”我就說我們作紀念嗎。

李:聽說當時他們並不知道你是記者。

黃:對,因為我會說閩南話。我要特別說明的是他們那些人並不是全部都是暴徒,壞人,當中還是有好人的。這些壞人呢,有一部分是臺灣當時剛剛回歸之後被遣送回臺灣的。有許多臺灣當時的人被日本徵兵到南洋去打仗,還有當時一部分人士被征到大陸來替日本人做一些工作,被遣送回台。當時這一批人也找不到事情做,生活並不很好,內心很鬱悶,很壓抑。當發生那個事情的時候,他們認為機會來了就開始發洩出來

。 李:那就是說參與搗毀的這一批人有蠻多人是受過日本軍國主義思想影響的。

黃:對。為什麼這麼說呢?許多本地的臺灣人他們長期受日本的教育,雖然沒有自由,可是日本人還是有一點點法制的精神,基本上都不敢怎麼樣。做出那些事情的絕對不是當時在臺灣的本地人。我可以做一個證明。當時很多外省人,事後都不敢出來。藏在朋友的家裏,有時候就是臺灣本地的同胞。被抄家時他們就說沒有,來保護外地區的人。從這證明當時臺灣本地人還是很善良的人。同時一方面,壞人非常殘暴,用武士刀劈,把人打得半死不活還不放過。這都是當時日本人武士道精神在大陸的行為表現。當時有一部分是這些人,有一部分是起哄,臺灣人的一些特性就是大家很會起哄。還有一部分是那些外地人。

李:我手中的這本書《臺灣228歷史史像》上有一篇《文匯報》的記者當時寫的一些日記。他也談到你剛剛講的一些情況。我們可以從中看出當時並不是臺灣的一些普通百姓動不動就拿著刀去打去殺。所以我覺得您剛才分析的參與者是那些人是非常重要的。

黃:兩種人。我剛才說的是可以體現他們善良的地方,體現他醜惡的地方。醜惡的原因是就是這樣的原因。

李:就是從外面回來的,受日本軍國主義文化影響的這樣一些人。當時的政府好像並沒有預料到事態會發展的越來越嚴重。因為我看當時的《大公報》還有《申報》他們好像到了很晚的時候才把它作為一個報紙的頭條重視。好像差不多到了10號左右才作為報紙的頭條去談到這個事件,之前都是豆腐塊。那你認為這是當時兩岸聯絡中斷的原因還是當時政府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黃:這個主要的原因呢,應該是騷亂之後有許多地方電訊給破壞掉了。還有當時很多外地人去的時候根本不敢上班,他們也不敢到郵政局去寄信,到電訊局去發電報什麼的。本地人就更不去了。電訊斷絕,郵政短掉,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我本身的稿子還是托人帶出來的。沒有辦法出來。《大公報》的記者,《申報》的記者在那邊,政府的消息還可以寫,可是真正民間的東西卻出不來。不是不出來,也不是不敢出來。他要問你“你是哪里人?”你是臺灣人,好。他還用日本話問你,你會不會將日本話?要是不會就是“半山”。那你會說普通話不會說日本話,這個叫“半山”。只會說閩南話的叫“半山”。當時日本統治臺灣不單單是靠語言,皇民教育就是說連名字都要改的。

李:難怪那個時候有很多民眾高呼“打倒阿山”的口號。這個“山”是代表什麼?

黃:“山”就是代表福建過來,就是“過唐山”那,到臺灣開墾哪些。“唐山”說台語就是“半山”。“阿山”就是說閩南人,來的時間短。

李:那麼像您廈門人這種身份和方言對當時的採訪起了很大的幫助

。 黃:對,幫助很大。我本身當時還會說日本話,所以他才相信我,才給我拍照。你又會說福建話,又會說日本話,那這是我們自己人。就是說你是一起來的。

李:就是說從福建過來時間不長。那種人的話他也會很懷疑的。所以像3月4號的《大公報》

他就很清楚地談到“外鄉人除了說臺灣福建廈門以外的方言者皆遭毆打”。所以當時的外省人都被看作是一種幫兇樣子的。所以當時他們全部都躲起來不敢出來。一開始好像是一個蠻偶然的事件,以你的觀察它是怎樣一步一步演變得不可收拾的?

黃:這裏面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查緝私煙事件是一個導火線,這個民間的事件牽扯不到法律關係。查緝私煙的時候殺了人。那個時候攤頭是不能賣的,政府是管制的,是專營的。專賣局生產的煙外部攤頭就不能賣,要到政府專賣局去買洋煙才買得到。那時候日本人剛剛投降不久,經濟並不好。煙攤很多。這些人很辛苦。有些人就賣一些走私的煙。抓的時候呢,從法律上來講是一個執法,但從感情上說起來,他也並不是故意要犯法,他是為了生活,要去賺一點錢來維生。但是當時有些人就抗拒,當然並不是說真正是對抗,而是好想不想給他去,攤頭的煙就全搬到車上去了,搬卸的時候大家就??不給他搬。有一個婦女,她求說“算了,你不要??不給他抓去”。那個時候就爭執了,一個要搶,一個就不給他搬走。旁邊就有人看不慣了,加上我說得當時有一部分叫做浪人的(浪人就是遣送回來的,大陸、南洋回來的)就在一邊起哄。許多正常的老百姓去看熱鬧。員警就來取締。因為他出示的地點靠近臺北市延平北路。那邊有兩個派出所:延平北路一段派出所,兩段派出所。一段派出所管區??大概人多嗎,就打死了一個人,這樣就出了人命。

李:3月6號的《大公報》它也談到,“臺灣慘案感言”。他就說到軍隊是這一個事件的直接的導火線,可能軍隊這樣一個處理不當引起了政府與民眾之間的對抗,就是它不該一開始用槍這一種方式來維持秩序。它說“就事論事,當局處置此事有二大失當。第一個,不該開槍殺人;第二個,民情激憤的時候不該動用軍隊來鎮壓。”所以他認為軍隊是一個直接的導火線。那以後軍隊是不是也起了很大的……

黃:這個跟事實有一點點差距。當然這裏面也牽涉到軍事的鎮壓問題,可是當時不是這個樣子。當時就是取締私煙引起一些好象壓抑很久的那些人借這個機會發洩。發洩的時候就利用這個事件把它變成公開化的。當時就是要去打專賣局,打派出所,最後演變到搶警察局。也就是說當時的員警力量,政府的權威性已經沒有了。本地員警的話根本不能管事,外省人都逃了。可以說當時有一點像無政府狀態,社會秩序全部都亂掉了。他們還要去攻長官公署。很多人哪,還有外地高官的家眷那還是我們新聞同業比較有關係的都躲在長官公署,比較安全,因為高官的家眷都在長官公署。當天下午就要去到……??公司救災中山北路跟那個???轉角,就在那個。那個就是當時的總政,現在變成行政院了,當時是長官公署。員警力量已經沒有了,開始的時候已經一部分拿到警察局的武器。那些人你也可以稱為暴徒,反正分不清楚。員警都沒有用,所以當時的軍隊就在那邊。兵不多,壓不住他們,就架起了機關槍朝空中開。那麼一些群眾就撤了,就沒有去打。開始的時候可能有傷患大家有傷患。

李:像那些當時的報紙上談到8號9號好像是一個事件的轉捩點,你當時的觀察是什麼樣子的?本來好像4號5號平息了幾天。

黃:這樣講,基本上在北區啊,北區最厲害。開始的時候就在北區。然後延到基隆,最後延到台中,台南,高雄。在這段時間亂得非常厲害。當時的員警力量、政府力量已經沒有辦法存在了,保護長官公署,保護總司令部。主要的原因,當時有一個處理,就是2.28處理委員會。2.28處理委員會是因為開始的時候主持一個血案調查委員會。第一天是2月28號,3月1號的時候啊,事態越來越嚴重了,嚴重的時候就成立一個血案調查委員會,因為死了人。當時民間已經有參政員,參議員產生了。這個時候有幾個人物我記得他們的名字,當時生參議會的議長叫黃朝勤,王添燈,???,????,我記得幾個名字,他們代表民間,要求政府給老百姓做個交待。就是要追究兇手的責任。那時候省政府陳儀就開會商議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當時交通處處長叫??、工礦處長叫???、民政處叫???。這些人同時在一起開會,把民間的人士納進來。政府和民間共同開會來商量怎麼樣解決。當時是調查委員會。後來這個處理委員會成立之後啊,民間團體自己加入進去,多了一些人,同時這裏面就開始有一點點變質了。變質的時候就是有一個政治因素,在8號提出一個要求,有32條內容。這個32條基本上的內容就是政治經濟如何能夠改善,讓老百姓過得更好。同時當時政府好像有承諾說臺灣可以地方自治,最起碼限度這個長官公署要取消,長官公署應當變省政府嗎。

李:就是要變成為中國的一個省。

黃:對,他們也希望啊。只是說希望不要全部都是外省人來做官。簡單說就是這個樣子。讓許多有能力的台籍人士能夠出任某種職位,共同對臺灣做出貢獻。當時是那樣子要求。到後來的時候呢,政治力量介入之後呢就變成他們要求超過這個範疇,甚至於說警備司令部啊,什麼重要的軍事機構我們本地人來做。牽涉到政治方面的問題上去了。當時已經沒有行政力量了,沒有軍隊沒有員警??這樣子呢陳儀不想談了,不答應,就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問題。因為就是這個問題的話呢後來就開始攻警備司令部,開始攻要塞司令部,那當時還一直從臺北延到高雄去了。高雄要塞司令部也在攻。當時在高雄的總司令彭夢溪說,你們不要再鬧,再鬧下去的話我就把炮火轉到市區裏面同你們同歸於盡。後來就是高雄??臺北。高雄損失就比較少一點。之後呢,??上海有一個太康艦本來這個軍艦要開到日本去的,佔領日本的時候啊???軍艦就沒有到日本去。他知道之後阿過了這個事情就馬上軍事壓制,他就開始說話聲音就比較大一點。

李:那這個後來21師是吧,

黃:21師師長劉雨卿先到,軍隊,同時還有一團的先鋒。登陸的時候發生了一些問題。出現了對抗的情況。

李:那個情形是不是比較嚴重?

黃:那個時候基本上這些人哪,就是本身已經有一些槍械,他可以對抗。所以說呢,這些人還沒有辦法跟正規軍去對抗。當然雙方打仗一樣的,沒有辦法阻擋得住。可能死了一些人。各說各話。

李:那麼這個關於2.28究竟死了多少人這個說法非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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