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甲坐在F-104的狹小座艙中,隔著黑色的遮陽護目鏡,緊盯著飛在左前方的分隊長林鶴聲,跟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兩架飛機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鍊子索住似的在空中穿梭著。他們正以三百多浬的空速低飛在中央山脈的山谷中,張甲從來沒有在這麼低的高度飛過,尤其是在山谷裡。他不知道當時到底飛的有多低,但由眼角的餘光裡他知道已經低的不能再低,因為當時已經看不見藍天了,似乎看的到的地方全都是綠色的山野。他正訥悶為甚麼長機今天飛的這麼低的時候,耳機中傳來了林鶴聲一聲淒厲的喊聲:「拉!」張甲當時只覺得正前方彷彿就是一座高山,沒有問,也沒時間問,他使勁的將駕駛桿拉回,煞那間巨大的G力將他壓在座椅上,雙眼因為飛機的急速爬高而暫時的喪失了視力,握緊駕駛桿的手也在G力的影響下而導至酸麻.但他卻斯毫不敢放鬆拉桿的力量。幾秒鐘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久,等他雙眼恢復視覺後,他發現自己已逃過一劫,飛機已鑽升到一萬餘呎的高空,但放眼下望卻見不到林鶴聲的飛機,他緊張的按下通話鈕:「分座!你在那裡?」回答他的只有無線電中熟悉的靜電聲音..。意識到長機可能已經撞山失事的悲痛感覺,卻將張甲由夢中驚醒,原來那只是一場惡夢,他看了看錶,當時是民國五十三年十月十日清晨四點多,幾個鐘頭之後他將駕機參加國慶閱兵空中分列式,林鶴聲是他的長機。

* * * * * *

目前在台灣四十歲以上的人,如果曾在五十三年於台北市參觀過當年的國慶閱兵典禮的話,都該記得那天的空中分列式上曾有一架軍機撞上了位於新公園的中國廣播公司天線,事後在台北縣土城也有兩架軍機墜毀,兩位飛行員均以身殉。當時因為新聞封鎖的關係,絕大多數的人都認為墜毀的飛機當中有一架即是撞上天線那架,其實撞上天線的那架飛機在飛行員張甲上尉的小心操縱下安全的回到了基地,而在土城墜毀的那兩架則是張甲那個分隊的長機,林鶴聲少校與王乾宗上尉。

三十一年後的今天,在加州洛杉磯的寓所中,張甲提到那天在台北上空的撞機事件時還特別的提起了閱兵清晨的那場夢,他非常感傷的說其實在當天起飛之前應該將那場夢告訴林鶴聲,說不定這麼一說就會解掉那場厄運。

那年的空中分列式比近幾年來國慶閱兵時的空中編隊要來的壯觀,空軍各聯隊所組成的一百多架高性能噴射戰鬥機機隊,由官校的三十二架T-33噴射教練機帶頭,緊跟著的是一、二、五聯隊所組成的六十四架F-86軍刀機大編隊,再來是二聯隊的十二架F-86D全天候攔截機,四聯隊的十六架F-100超級軍刀機及三聯隊的十六架F-104星式戰鬥機,再加上六聯隊的空運機隊,總共有接近兩百架的飛機在空中接受先總統 蔣公的校閱。要將這麼大的空中編隊分秒不差的在指定時間到達總統府上空,並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有條不紊的通過閱兵台,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尤其是各型受校飛機速度與性能都不盡相同,更增加了任務執行時的困難。除了機隊的集合與調度,需要完美的事前計劃與精確的臨事執行之外,氣候的配合也是任務圓滿達成的主要因素之一。當天大編隊進入台北市時的最重要的天氣關鍵就是雲高必須在兩千呎以上,萬一雲層低過兩千呎時,空中分列式則將取消。

台灣北部初秋時的氣候經常是朝晴晚雨的難以捉摸,十月十日那天一大早台北市上空就是陰霾霾的一片,看不見太陽,但是根據氣象聯隊及氣象局的預測,都認為天氣在九點左右會開朗起來,空中分列式應該可以如期進行。

九點鐘的時候台北上空還是見不到藍天,空軍總部於是下令桃園的五聯隊派出一架T-33到台北上空去實際探測雲高。那架T-33在台北上空兜了幾圈之後,報回的資料是:雲高兩千呎。這實在是一個很令人頭疼的問題,雲再高一點或低一點,都比較容易決定要不

要舉行空中分列式,但是正好兩千呎...

空軍總部的官員和閱兵總指揮官商量以後,覺得既然氣象單位都認為氣候正在好轉之中,等十點鐘大隊機群進入台北市上空的時候雲高該高過兩千呎,因此下令所有機群按時起飛。

按照計劃所有飛機必須在九點五十五分於淡水外海完成編隊,然後於十點零三分列隊進入台北上空接受校閱,因此三聯隊的F-104機隊安排在九點半從清泉崗基地起飛。

當F-104機隊剛由清泉崗起飛時,第四分隊四號機的溫寶良中尉即向總領隊鄭茂鴻上校報告起落架故障無法收上,鄭茂鴻上校於是命令三號機伴隨他返場落地,同時讓四架後補機中的唐飛少校及詹鑑標上尉遞補上來。 所有機隊準時的在九點五十五分於淡水外海集合完畢,當時的氣候還是不甚理想,閱兵總指揮官和空軍商量過後決定空中分列式照常舉行,但所有機隊不以十六架菱形大編隊通過閱兵台,而改成四機菱形編隊以直線跟蹤隊形通過。

十點整,閱兵大典準時開始。在新公園的二十一響禮炮鳴響之際,空中的機群也開始列隊由淡水河口右轉飛向總統府。精確的時間控制,是達成任務的主要因素,第一架飛機必須在禮炮完成後五秒鐘到達閱兵台上空。

由於噴射機的尾流過大,因此每個分隊之間都要遞減高度,以免受到前面編隊的尾流影響;當第一架T-33以兩千呎高度通過閱兵台的時候,後面的F-86機隊的高度已經不到兩千呎了。等在後面的F-100編隊通過總統府時,高度已經相當的低了。飛在F-100編隊中最後一架的秦志琪少校眼看著中廣公司的天線就在左翼邊通過,他當時就想:「糟了!F-104機隊一定會撞上那根天線。」

就在那時,閱兵台前通訊車上的空軍指揮官時光琳少將也覺得編隊高度太低了,於是他呼叫即將通過閱兵台的F-104機隊:「注意高度!」飛在三分隊四號機位置的張甲,當時正聚精會神的跟著飛在右前方的長機往總統府飛去,聽到時光琳的呼叫之後,他下意識的將駕駛桿拉回,想將自己的飛機由低於長機半機的高度拉昇到與長機同一高度。就在那一煞那,一聲巨響由左翼傳來,緊接著飛機開始劇烈抖動並明顯的向左偏去。他知道他一定是撞上了甚麼東西,但因為當時馬上就要在總統府上空通過,為了保持編隊隊形,所以他連偏一下頭向左翼望去的時間都沒有,仍然向右前方緊盯著長機,他的唯一的反應是蹬住右舵保持飛機方向。

就在那時,坐在新公園邊觀眾席中的中央日報實習記者郭肇元先生,聽見了天線被撞斷落的聲音之後,職業上的警覺使他馬上舉起照相機對著張甲的那個編隊按下了快門。那張相片將當時的情形真實的記錄了下來,大家不但可以看見張甲的左副油箱正在大量的漏油,就連被撞脫落正在往下飄落的半截副油箱都清晰可見。

通過閱兵台後,張甲向左翼望去,那可真是災情慘重;左翼前緣襟翼被撞脫落,左副油箱翼尖以前的部份完全被脫落的襟翼削去,副油箱中的油正如泉湧似的向外洩流。知道飛機外型的損傷之後,他頭一個念頭就是趕快檢察一下機內的機件是否受也到影響?在飛機劇烈的抖動之下,似乎在座艙地板上、隙縫裡的灰塵一下子全被被飛機的抖動掀了起來似的,灰塵加上儀表板的抖動使他根本無法看清楚儀表的指示。他右手輕輕帶桿將飛機拉起同時收小油門,在重力的影響下,飛機的空速很快的慢了下來,抖動的程度也相對的減低了許多,他這才看清楚了儀表板上的指示;一切正常,所有的警告紅燈都沒有亮。雖然沒有紅光閃閃,張甲仍然不太放心,他將火警燈按鈕按下,紅色的警告燈馬上開始閃亮,這證明火警警告線路並沒有故障,飛機並沒有著火。知道飛機機件正常之後,張甲覺得當時飛機操縱起來雖然有些困難.但是以他的經驗與對F-104的認識,他認為應該可以將飛機飛回基地。

「Lima Four,這是Lima Three,穩住,我來跟你。」張甲的耳機裡傳出了王乾宗的聲音(Lima是林鶴聲編隊的呼號)。

張甲往左看去只見王乾宗的飛機已經飛到自己的左後方,雖然減速板已經放出,但仍然有超前的現像,所以王乾宗也盡量將機頭拉高,希望能保持在張甲左後方的位置。

那時整個編隊已機飛到了新店安坑山區,林鶴聲的飛機跟著前面的機隊開始向右大轉彎,準備往回飛往清泉崗,張甲也隨著長機的動作向右壓坡度轉彎。就在那時,耳機中又傳出了四分隊領隊孫平少校的聲音:「Lima Three 歸隊,我來Chase。」

張甲再偏頭向左看去,這回看見孫平的飛機已經由後方趕了上來飛在王乾宗的左翼,同樣的也放著減速板拉高著機頭。

「Lima Three,, Roger。,」王乾宗說完將右轉坡度加大,想由張甲的下方飛回原編隊三號機的位置。張甲看著王乾宗的飛機消失在自己左翼下方,這是他最後一次看見王乾宗!

據事後推測王乾宗由張甲機腹下通過後,仍然惦著張甲的情況,所以即使自己正由外圈切入內圈,他並沒有注意到飛在他右前上方的林鶴聲,反而一直盯著張甲的飛機。而當時正飛在三分隊後面的四分隊三號機唐飛少校卻眼睜睜的看著王乾宗的飛機快速的從後下方向林鶴聲的飛機接近,唐飛見狀正想按下話鈕警告王乾宗,但王乾宗飛機的座艙罩部份卻已猛然的撞上了林鶴聲的機腹。

兩架飛機撞在一起之後,林的飛機當場被撞成兩段,與王的飛機糾成一團向右方滾去。三分隊的二號機黃東榮上尉當時只覺得左上方有兩個黑影快速的向自己的飛機衝過來,他來不及仔細的看清楚到底是甚麼東西,只有本能的向左壓桿想避過那致命的撞擊。雖然他處置的很快,避過了被撞的危機,但那兩架飛機的碎片及燃燒中飛濺的燃油,仍然將他的飛機撞的乒乓有聲,據他自己事後的描述是:「好像是飛過一道燒紅的瓦窯。」

「跳傘!跳傘!」唐飛見到林鶴聲及王乾宗兩人撞成一團後,立刻按下話鈕呼叫兩人跳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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